细思恐极的传世之作

国画当中山水画主要是为了表达画家寄情山水、感物生情的洒脱情怀。尤其在宋代，山水与花鸟画得到了蓬勃的发展，虽然既不像汉代以来的宗教壁画那样的轰轰烈烈，也没有唐代人物画的传世巨作，宋代山水画如同宋词一样，总给人一种“巧思”的味道。

敦煌壁画

说道巧思，岭草想给大家介绍一些“细思恐极”的宋代山水画。在画中这些看起来优哉游哉的风景背后却透露着无限杀机。

这的确并非是岭草耸人听闻。我们将一些宋代画作细细品味一番，再加上历史背景，就会看出一些山水之中并非只是“寄情”那么简单。

本期，岭草和大家聊一聊中国美术史上不多见的“谍画”。

所谓“谍画”，是从宋代开始流行的一类间谍画作，它们的描绘对象主要是敌国的重臣形象和山形地貌，因而，它所涉及的绘画题材主要是肖像画、人马画和山水画。

其中，人物谍画在历史上往往起到离间的作用，而山水谍画则是刺探敌国的山川地形，军事训练的谍报画作。不通过仔细甄别，这些谍画往往会被淹没在普通的美术画作之中。

关于人物谍画，历史上多有记载。最著名的案例是五代北宋之际，宋太祖赵匡胤与南唐后主李煜的几次较量。从五代时期开始，利用画师混在使团队伍中刺探敌国情报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

北宋与南唐对峙时期，双方在互派的外交使团中就常常潜有画家，奉旨暗绘敌对国家的军政机要。宋太祖通过观察敌国首脑的肖像来了解他们的气质、心态、才气和能力，以便决策。而南唐后主李煜也通过遣派使臣画家了解北方敌手宋太祖的形貌和魄力，当他看到黢黑而健硕的宋太祖画像，已暗暗感到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将推垮南唐江山。

赵匡胤肖像

人物谍画还是敌对双方重要的离间工具，以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据载，赵匡胤曾经设计，暗中获得了南唐重臣林仁肇的画像并悬挂于宫中，南唐使臣见状后立即禀报李后主，后主李煜误以为爱将林仁肇已暗降宋军，随即刺死了林仁肇。

林仁肇肖像

因为人物谍画的功用往往被历史所记载，所以更容易从一般的美术作品中甄别出来，因为绘画敌国首脑和大臣们的肖像往往都有一种情报的意味。而山水谍画则一般更难以判断。一幅山水画是否是谍画，需要细思才好。

山水谍画的画风一般都相当写实精微，不重情韵，取景广，景深大，这与宋代流行的山水画风格有所区别。谍画画家会刻意描绘完整的隘口、三叉要道等北方地貌和进行军队训练的女真人。

比如，南宋早期的画作、萧照的《关山行旅图》，画中有一条山道蜿蜒穿过群崖通向前面的关隘，山石的地形地貌极似太行山的石质特征，画中还画有朝着一个方向逃离的难民，想必作者有过“靖康之乱”后的逃难经历。画家凭借记忆向观者展示太行山区某一关隘的道路和地理环境。

《关山行旅图》

另外最具代表性的“谍画”是《峡岭溪桥图》，画家一反通常的山水画构图法则，以俯视的角度不厌其烦地罗列出北方太行山脉的群峰诸嶂，观其画法，中锋勾廓，填色匀净。

画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条曲折不平的山道，由远而近，从丘陵地带蜿蜒伸进太行腹地，极似豫北至太行山区的景象，全图无一丝云霭，不重虚实相间之法，一峰一岭皆历历在目，几乎不使观者产生任何审美感受，它的用途无异于作战用的行军路线图。

《峡岭溪桥图》

还有，表现北方女真风情的佚名之作《柳塘牧马图》虽然叫做牧马图，看似漫不经心的描绘牧人放马的场景，该图绝非画牧人在柳塘牧马，亦决非寻常的集山水、人马为一图的普通团扇，仔细观察这幅画，你会发现其中重重玄机。

《柳塘牧马图》

画家画两群马匹在牧人的驱赶下从两岸下水，游向各自的彼岸，形成一定的阵势，而不是一般的浴马戏水。牧人所戴的白毡笠子和髡顶、耳后垂双辫的装束，是典型的女真人形象。按女真人寓兵于民的“猛安谋克”兵制，这些人在平时是牧人，在战时就是兵卒。

画家又绘一位着白衣的女真贵族盘坐于岸上，周围有数仆侍立，按女真人有尚白的传统风俗，显然这是一位颇有地位的军事长官，他正在督导下属训练泅渡。

《柳塘牧马图》局部：指挥军官与操练的马阵

画中的女真人训练马阵渡河、苦练水战，是有一定的历史原因。高宗建炎年间（—年），南侵的女真人马屡败于江淮的河港湖汊，暴露出女真人不擅水战的弊病，此后，金军痛定思痛，水上演练不辍。这位出使金国的画家无疑是形象地记录了金军为与宋军决战于水网地区而进行战争准备的实况。

女真人戎装图

如果我们对比赵孟頫所绘的浴马图相比，则看出真正的山水画会把人马活动描绘成喧闹嬉戏的混乱场面，并非井井有条的渡河场面。

赵孟頫《浴马图》局部

正当南宋宫廷画家处心积虑地绘制“谍画”的同时，金国画家也没有闲着。海陵王完颜亮曾遣画工随施宜生出使南宋，窃绘《临安湖山图》回朝，描绘了南宋都城的地形地貌，完颜亮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骑马像绘在《临安湖山图》上的吴山绝顶，并赋诗昭示他剿灭南宁的政治目的：“自古车书一混同，南人何事费车工？提师百万临江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宋、金“谍画”之激烈，可见一斑。

也许是出于机密的原因，“谍画”作者皆不署名，故很难指出“谍画”的具体作者。类似宋人的应用性山水画直到清代还传绘不绝。

如最近考古学家林梅村教授破解的蒙古山水地图，原本被认为是一幅普通的元代山水画，但殊不知这是一幅描绘了从嘉峪关向西到中亚的陆路地形图，在丝绸之路上的各个城市、隘口和景胜都被一一详细的描绘在这幅画上。

在相当一部分古画里，其绘画功用未必是一般的艺术欣赏品，在它的背后也许会潜藏着许多不为今人所知的玄机。

《蒙古山水地图》局部

参考：余辉《南宋宫廷绘画中的“谍画”之谜》，《故宫博物院院刊》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