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方

山已经是硕果仅存的面积广大的自然。从这个意义上说,开车到山区走一走,就是回归自然。山脉起伏,植被蓊郁,空气清新,而视角变幻多样。这是自然风貌已经基本无存的平原上很难给人的好感觉。

开车走连接平原和山间的省道,道路随形就势,少有直接打通的隧道桥梁,多采取了这样一种与山体同在的方式,在山间流畅地盘绕,柔和地穿过一个个干净又安静的村庄。

在汽车时代到来之前的漫长的步行时代,这样的村庄之间仅有崎岖坎坷的山路相连,交通靠双脚、靠畜力。一天的行程屈指可数,日出日落之间能走出去几十里已经是善行之辈,或者是有十分焦急之事。现在,有铺了新型沥青的平滑且有适当摩擦力的公路,加上性能优越的汽车,几十里不过是十几分钟之内的事情而已。这虽然不能和高速公路上几分钟之内就行驶这个距离的情形相比,但放在山村之间的旧有途程上,也已经是近乎将空间缩短了很多很多。

在那个时代里,大约是怎么也无法想象现在这样的便捷和快速的。这是这一代中国人开车穿越自己土地上的村庄的时候才会有的一种源于对比感慨,随后的人们将很自然地失去这种源于个人体验的鲜明历史对比,他们会更多地在天经地义的意义上穿越眼前的一切。

汽车穿越村庄:坨南、岭西、支锅石、好善庄、高士庄、刘家台、苑家会……村庄中偶尔出现的人和物都像是被慢动作攫住了一样舒缓地出现,又无声地倏忽而去;快速、流畅、准确的汽车行驶状态,快慢自如的操纵感,都让人想起欧洲乡间街道窄窄的行车景象。当年在二战电影里,在环法自行车大赛的镜头里所见的那种令人羡慕的景象,现在就展开在眼前。在乡村的整洁进步到了一定程度的情况,也必然是生活水平相应到了一定程度上以后的事情。山村自然环境良好,一旦有了温饱之后的小康状态的普遍实现,出现这样的街景也就一点不奇怪了。

村外果园边,都是卖桃子苹果和梨的。

水果被整齐地排列在箱子里,以倾角的方式尽力面对公路,让开车路过的人一目了然那些果实红绿相间的好模样。果实是山间环境直接负载者,买下这样的果实既是吃水果,也是在品尝环境。每一口都不带雾霾,每一口都有山间的清风明月的照拂。

省道S穿过村庄,经过果园,跨过河流,越上山口,一座座过去只能遥望不能抵达的山峰,几个回合一个瞬间,就已经飞奔到了其脚下,然后轻轻一绕也就绕了过去。道路和汽车共同赋予人的能力,使人有了自己无所不能至少是能力大增远远超过了人体极限的错觉,很有一点自不量力的超人感受。很多人享受这样的自不量力,因为它并非虚幻,是眼前的的确确的现实,是正在实现着的梦。

这样开车是一种不折不扣的驾驶享受,像是脚下有滑板,而自己则是一个非常熟练的滑板操纵者,想快就快,想慢就慢,流畅而无停顿,仿佛是在山间自由舞蹈,尽情翱翔。

这时候汽车上的音响就成了最好的伴奏,就成了不可或缺的音画大片的组成部分。平常听得烂熟的歌曲也像是那些路边售卖的果实一样,重新变得新鲜而饱满,未受污染,像是初次聆听一般。旋律和音节,飘扬起来的情致,包括恰到好处的略略停顿,好像都是为行车的前进拐弯而专门设计出来的。只有山区的公路才与这样的音乐般配,只有这样的音乐才此情此景物我无间地完全融合。

当然这是某段段落上的理想状态,不太理想的段落里会有很多大车,大车压车严重,却又很难超车;而最糟糕的是这种情形的极端形式——堵车,一动不动,寸步慢移,顿时也就失去了刚才的流畅感。这是很多车辆不选择省道国道而去走高速的一个重要原因,至少在现阶段,山区高速堵车的可能性比省道国道要小得多。

堵车的时候,刚才的梦倏忽而去,变成了一切优越条件共同造就的不优越甚至还不及既往步行时代的无奈。速度降低到零,人还不能离开,必须坐在铁皮壳子里等待,谁也不知道多长时间的等待。这是刚才那样的流畅滑行式的山间飞驰的代价,是有了那样的舒适才会有的这样的难受的一种近乎必然的忍受。想开一点,这就是一段流畅的山间行路和另一段同样流畅的山间行路之间的停顿而已,这种停顿形成的对比效果,正可以让人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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